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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五章 悬丝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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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小明的青春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霾,害怕无法成功的霾,害怕无法跃过龙门,无法功成名就,无法有一天将自己的作品摆在美术馆中央的恐惧的阴霾——

  如絮的补光灯将中心的展台染成太阳一样的金黄色。

  鲤鱼摆着尾巴奋力的向着金黄色的窄门跃去,撞在了那层坚硬的金黄上,然后跌下,它没有跃过窄门,也没有掉回水里,在他奋力跃起的那一刻,身下的河水便向两侧裂开,露出万丈深渊。

  他在虚空中坠落了三天三夜,十万八千个十万八千里,然后在焦黑色的礁石间摔个粉碎。

  崔小明小时候见过柏林乡下森林边的渔夫摔死鱼的模样。

  一尾巨大鲤鱼,挣扎着、扑腾着,被健壮的男人抡起尾巴像挥舞球棒般重重砸在一边的礁石上,发出如装满沙的沉重口袋从皮卡车的后斗里丢下来的“噗”的一声。

  鲤鱼表面看上去完好无损,连个鳞片好似都没有掉,粉白的唇间连续的吐了一小串泡沫,然后它就不动了。

  在崔小明的想象梦里,却不是那样的场面。

  鲤鱼落在礁石上。

  他落在礁石上。

  不是“噗”的一声,而是“铛”的一声,发出如一只高脚插花瓶被推到地上的声音,然后直接炸裂成千万个细小的泡泡。

  随风而逝。

  所有无法真正跃过龙门的鲤鱼,都会这样,在金色的阳光里,随风而逝,在历史与金钱的洪流之中,变得无人问津。

  哦,对了。

  连那些泡泡,也是金色的。

  它融化在了四周重新合拢的河水里,变成水花上泡末尘埃的一部分,没有人会掬起河道里的一捧水,知道那曾经是一尾向往着跃过龙门的鱼上的一片鳞。

  正常世间的雾霾是煤灰般的灰褐色。

  他青春时代的霾却是金黄色的,和明艳的青春同样的颜色,藏在他的笑容里,是在金色的背景上画出的金色笔触,所以看上去并不显眼。

  只有当笑容褪去的时候,才会被人发现它的真切存在。

  崔小明宁愿去死,他也不要去过孤独的,冷清的,寂寞的,泡沫一般无足轻重的生活。

  若是有两条鲤鱼能够越过龙门,若是世上有两只青蛙能够爬上井壁。

  崔小明并不介意对顾为经“宽容”一些,让他做那“好风凭借力”的风,做那借力的鱼,脚下的蛙,被崔小明踩着,一起升上云端。

  他可大度的期盼对方能跳的高些,再高些。

  可若是反过来。

  有那么一丝的可能,顾为经要跳到他的头上,要借着他跃过龙门。

  若是只有一条鲤鱼能够乘风化龙,一只青蛙能够享用美丽的月色荷塘。

  那顾为经就算真的够到了艺术的龙门,他也要把他抓着尾巴揪下去,就算他已经爬在井边的青石边静静的鼓着腮,崔小明也要把他重新踹回阴沟里。

  讲的好怎么样。

  讲的好像梵高,怎么样?

  就算是真的梵高,不也只能可怜巴巴的,孤独落魄的,流浪一生么?

  艺术家的成功与否,从来都不仅和艺术有关。

  顾为经的作品大概比他更接近大师之作。

  但他是狮场双年展上最为年轻的特邀参展画家,顾为经只是普通画家里的普通一个,就是这个例子的明证。

  崔小明本想用艺术的势,用吴冠中的绘画来压他。

  既然压不过。

  他就用策展人的势,用曹轩的话语来压对方。

  顾为经,你懂不懂——画的再好,你也只是策展人米卡·唐克斯心中的次等品。

  讲的再好,你也只是曹轩想要让你模仿我而不成,最后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的画法的那个可怜的跟屁虫!

  跟屁虫哪里有资格说他这位正主,讲的不对,画的不好呢!

  崔小明压抑着自己的呼吸。

  “有这样的事么?”

  顾为经也明显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曹轩为了自己艺术道路的事情,竟然还亲自请托过他人。

  “现在想说我的画的不好,讲的有问题,恐怕不合适吧,否则——”

  崔小明深深的吸气,准备趁着顾为经意图否认以前,说两句够分量的锋利话语,把对方牢牢的钉在模仿者的“耻辱柱”上,然后便直接转身离开。

  现在的场面实在是够难堪了。

  连崔小明都没有兴趣,再在镜头前表现些什么艺术家精神。

  “或许有吧,我不清楚,但我没有说你画的不好,讲的有问题啊?”顾为经轻声说道。

  呃。

  崔小明错愕。

  顾为经的反应很平静。

  有点过于平静了。

  顾为经没有崔小明想象的在脸上一下子迸发出试图往他脸上打一拳的狂怒、震惊或者暴躁。

  设身处地的想想。

  崔小明若是在大厅广众之前,被谁当众指责是对方失败的模仿者与拙劣的跟屁虫,他在狂怒、震惊或者暴躁的情绪推动下,搞不好真的会一拳打在对方的脸上。

  一条就快要触碰到那道金黄色窄门的鱼,谁要在这个时候敢拽它的尾巴,它怎么能不歇斯底里的甩身抽对方一个大嘴巴呢?

  “你的画我还没有看,好不好,我暂时不好评论。但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多艺术分析讲的很有道理,曹老想让我跟你学些什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顾为经平静的说道。

  “你说,黑白灰、红黄绿,只是表征。这种国画和西洋之间,点线面的结合,才是绘画的精髓,是构成绘画最底层的基本元素,它才是‘How’、‘Why’、或者‘doctrine’。”

  “所以你觉得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觉得你说的很好。”顾为经点点头。

  “而我说,黑白灰、红黄绿,只是表征。这种不管是国画还是西洋油画,相同的精神力量,相同的美,相同的想要揭示什么,带来什么的决心,它绘画的精髓,是构成绘画最底层的基本元素,它才是‘How’、‘Why’、或者‘doctrine’。”

  “所以我觉得我也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觉得自己也说的不错。”顾为经又点点头,“吴冠中的作品能摆在这里,不是因为他叫吴冠中,而是因为他相信艺术的力量。”

  “今天你的话给我带来了很多帮助,希望我的话也是。”

  顾为经拍拍崔小明的肩膀。

  “共勉。”

  说吧,年轻人转身离去。

  一种莫名的威势笼罩着他,看热闹的人群自然的为他分到两侧,安静让开道路,目送顾为经一步步离去。

  只有雨田力也先生缩在人群里,犹豫的看着顾为经离开展台的背影,踌躇着能不能追过去——

  那个,刚刚我同样答出了题了唔,能不能也给根钢笔啥的哈!

  别小气!

  阿里嘎多!

  ……

  崔小明愣愣的站在原地。

  这算什么?

  顾为经没有反驳他的话,崔小明也没有得到预料之中的,拎起一只鱼“铛”的摔在礁石上或者把一只蛙“噗”的踹进井中的快慰感。

  他只是沉默的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特别展厅中心的展台上艺术家介绍。

  【吴冠中(1919-2010)】

  【江南宜兴人,党员,当代美术家,油画家,教育家……中法文化交流的使者……72岁获得法国文化艺术最高勋位,81岁当选法兰西艺术院通迅院士……】

  “72岁获得法国文化艺术最高勋位……81岁当选通讯院士?”

  崔小明在心中默读着这行文字。

  “我也会得到这一切的。”

  “比那更早,也比那更年轻。早的多,年轻的多。”他在心中对自己说。

  ……

  顾为经走出了展厅,他步伐闲适,穿过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流。

  他思考着刚刚的谈话,本想着就这么信步展厅。

  却在正厅入场的大门前停住脚步。

  不算刚刚的特邀展厅,狮城双年展大师展区入场的位置总共摆放着六幅作品,有根雕,有石塑,还有两幅油画。

  顾为经停下脚步不是因为他被那两幅油画惊艳到了。

  这些画他早已见过,也可以说他早已熟悉。

  他停下脚步,是因为顾为经觉得——

  是时候给酒井胜子打个电话了。

  顾为经拨出号码,等待着电话被接通。

  ——

  接通的电话摆在桌子上。

  茶水还在冒着热气。

  伊莲娜小姐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纸杯的侧壁,盯着办公桌上看着免提的电话出神。

  电话真的是一种神奇的发明,它完全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

  伊莲娜小姐不是从科学技术的角度得出这样的显而易见的结论的。

  关于电话是怎么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叶的那个闷热的夏天被发明,加拿大人亚历山大·贝尔和美国人艾里沙·格雷是怎么很有传奇性在同一年,同一个月,同一星期,同一天,同一个上午完成了电话专利的申请,先后只相差了短短几个小时,而这项专利又怎么在之后的一百五十年大刀阔斧的改变了人们的通讯生活……

  这个故事在科学史里已经被讲了一遍又一遍。

  而安娜是从一个更加艺术化的角度理解这一切的——她上高中的时候,读到一个很有东方色彩的传奇故事。

  据说。

  古代有一位漂亮的公主患病卧床,国王不允许别的男人见她,于是,高明的医生就拿来一根红色的丝绳,一端缠绕在帷幕里公主的手腕,另一端捏在掌心,靠这根丝线感受对方的脉搏,聆听对方的心跳,从而判断病情,妙手回春。

  电话就是这根聆听心声,通向远方的红丝。

  伊莲娜庄园很早很早,就布设了整个格利兹市第一条电话线,电话线直通向维也纳,又从维也纳的电话交换站连通美泉宫,以及整个欧洲大陆上的重要城市,最终一条条线连接成了大网。

  叮叮叮。

  叮叮叮。

  帝国的命运就在这一根根丝线上颤动。

  她想象着着当年双方的人们是怎么在这些丝线上讨论着政治、战争、那些命令和密谋,施利芬计划、索姆河的鏖战,胖胖的丘吉尔一边挺着大肚腩编织着毛衣,一边给国王打电话。阿道夫在狼堡里在电话前气急败坏,歇斯底里,精神极度衰弱,又因为被私人医生注射了大量毒品而彻底癫狂。爱德华八世——也就是那位总共在位不到一年,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温莎公爵,在和全英国王室都不喜欢的辛普森夫人在电话里调情时,这根丝线又会发出怎样的震动?

  ……

  每当拨通电话,要在电话里采访谁的时候,伊莲娜小姐心中都有一种颇为浪漫的想象。

  她都会想到这个宛如一千零一夜一般富有神话色彩的东夏故事。

  当然。

  她一定不是躺在帷幔里的漂亮公主。

  安娜是拿着那根红色丝线的医生。

  面对面的采访,面对面的交谈,对方的神态五官就在你身前,这种对谈模式自然有其亲切可爱的地方,却也可能会因为贴的太近,反而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所误导。

  年龄、外貌、体态、笑容、点什么咖啡,手里拿着什么样的书,戴什么样的表……

  没准她被对方的姿态误导,以为对方是个好收买的年轻男人。

  或者对方被她的外貌误导,以为她是个好相与的年轻女人。

  还有一个额外的风险。

  要是谁谁谁表现的实在太惹人讨厌的话——有可能会被她忍不住把咖啡浇在脑袋上。

  任性是年轻人的特权,伊莲娜小姐一般很少动用。

  但安娜差一点就真的这么做了。

  这种远程电话联系,在外貌,神态,穿着打扮一切都不可见的状态下,反而能够让很多人变得更放松,让他们接近真实生活中自己。

  当一切无关因素全都隐入帷幕之中,在“名医”伊莲娜小姐面前,那跟从帷幕后延长出来的红色丝线上的脉搏跳动,将会变得更加清晰与直接。

  她更容易去理解,去还原,去在她的手账里写下医稿,记录帷幕之后的是怎么样的人。

  比如侦探猫太太——

  青涩,有些时候有点单纯,但却拥有美丽的心灵力量。

  她坚韧有力,自然勃发。

  漫卷的烟雾之下,隐藏着燃烧着火。

  她是安娜帷幕之后的高贵的善良公主。

  又比如此刻电话听筒里的男人——

  成熟,自信,条理清晰,你一开始甚至以为对方是个礼貌而体面的斯文绅士,可随着感受丝线上的震颤,安娜慢慢的明悟,对方有一颗布满青绿铜锈,污浊不堪,千疮百孔的内心。

  塞壬女妖一样惑人心魄的歌声里,深深隐藏着的是一张属于妖精长着尖利长牙的可怖的脸。

  他是帷幕之后的厉鬼。

  “K女士的精神力量?”对面的豪哥似在叹气,“一个从生下来就被财富和金钱所围绕着的人,谈什么精神力量,是不是太纸上谈兵了一些。”

  “LOVEANDPEACE,爱与和平,艺术的奇迹……这些话讲的太多了。有些谎言讲了一千次,讲的自己都信了。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安娜·伊莲娜。”

  中年人毫不客气的说道:“伊莲娜家族从不是靠着LOVEANDPEACE,爱与和平,艺术的奇迹,赢得的今天的财富。你的祖先是靠着在马背上挥舞骑兵刀,杀过来,杀过去,在三十年战争里,杀法国人,杀丹麦人,杀瑞典人,杀的六亲不认,血流成河,从人们被砍下的脖子里涌出的鲜血里赢得的头上的冠冕。”

  “骗骗愚夫愚妇也就罢了,何必还在这里,讲一些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说辞呢?”

  “你一点都不尊重我。”豪哥评价道,“当然,鉴于我说你是个婊子,我也不要求你的尊重。”

  “但你不应该不尊重你自己的祖先。我一直觉得G先生就是太年轻,总有一天……”

  豪哥似在和安娜说话,似在和神秘的G先生说话,又似只是在劝谓自己。

  “总有一天。”

  “我想,当他真正见识到了这些事情,见识到了权力运行的规则,见识到了世界运行的规则。当他也成为了真正的大人物——”

  “他就会理解我的。”

  中年人轻轻的说道:“总有一天。”

  “他应该听听我们两个今天的对话,听听那些伊莲娜家族曾经做过的事情,他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便会不一样的。”

  “有些故事跟天下的任何故事一样,既能使人受害,也可让人获益。这完全取决于听故事的人如何对待……”伊莲娜小姐神色平静,她用英语慢慢的念诵着《十日谈》里的名篇,“任何卑鄙小人永远也不会从正面理解一句话,而真正正派的人,既使听了最不正经的话,也不会堕落——”

  “——正如泥土不会玷污太阳的光辉,地上的肮脏不会玷污美丽的晴空一样。”女人说。

  “高贵的伊莲娜小姐又要为她如同美丽晴空一样的伊莲娜家族辩护了。”豪哥笑道,“我是地上肮脏的泥土,我的话当然无法玷污……”

  “不。”

  “我的意思是,一个真正高贵的人。如果那位G先生真的如你所写在毕加索画上的话那样,是一位想要成为普罗米修斯手中的火的人。即使他见证了这个世界上最阴暗的事情。”

  “他也未必会变得不一样。而你不同,你就算见到真正高贵的事情,也会在心中充满了怀疑。G先生爱这个世界,你憎恨这个世界。”

  医生安娜对中年人开出了她的诊断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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