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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时并不对外开放的旧实验大楼,静静地响着零乱的跑步声,跑到三楼,姚曦几乎气绝,他停在那里,我也几乎气绝,见他停下来,我也停下来。

  姚曦在底下一层的楼梯看着我,他气喘地说:

  “小帆,你不要再跑了,我已经没气追你。”

  “姚曦,你不要再追过来,我也没气再跑了。”

  “小帆,你为什么要跑?”

  “姚曦,你为什么要追?”

  姚曦又好气又好笑,他说:“你不跑,我就不会追啊。”

  我也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你不追,我也不会跑啊。”

  “小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不是与平时一样吗。”

  “小帆,你是不是干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所以避开我?”

  我笑了起来:“姚曦,我会干什么会对不起你的事情呢?”

  “那为什么你一见我就逃?”

  “姚曦,我不知道原来你这样会缠人。”

  姚曦似乎恢复了一些,开始一步一步走上来,我见他有所行动,马上跳起,向更高的地方走上去。姚曦见我又想逃,于是加快速度,三步并两步地追上来,我一惊,吓得转身飞跑上去。于是战况继续,宁静的旧实验大楼又响起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走廊的尽头是储物室,因为沿途过来,只有那一间的门是大打开的,我想也没想,跑进里面,但立即就后悔了,把自己赶进密室,不就等于自掘坟墓?但紧逼的时间已经容不得我细想了,我反过身去,还未来得及把门关上,姚曦已经杀到,他一手就推开刚欲关上的大门。

  我被他的气势唬住,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但姚曦拦在门边一边瞪着我一边气喘连连。

  姚曦顺了顺气,开始一步一步进逼而来,我盯着他一步一步向后退,情况可笑至极。我学戏中良家妇女的柔软声调说:

  “姚少爷,你想要干什么?”

  难得姚曦没有笑出来,他说:“小帆,我们今天就在这里说个清楚。”

  说个清楚?我们之间可是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瓜葛?

  “我不要。”我撤赖地说。

  “小帆,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了就说出来。”

  “这么多,我怎么记得了。”

  “小帆,问题不能不解决,你今天这种反应,可见情况之坏,不能再拖。”

  姚曦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倘若我现在无法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岂非要负全责?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总不能对他说,我逃跑只是为了一时兴起。

  我敢这样说,他一定会就地结果了我。

  “这个……还有那个……”我们僵持在原地,姚曦目光凛凛,正气异常,我变成大反派。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我们同时吓一跳,这栋旧实验楼,平时鬼影也不多个,今天怎么这样热闹。

  我与姚曦有所默契地对望一眼,姚曦指了指我身后,那里刚好有个医院用的挂帘,于是我们想也没想,躲进后面。

  门被推开了,传来熟悉的对话声,是主任和新进教师的声音。

  我在想,为什么我们要藏起来?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亏心的事,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发现,才真变成百口莫辩,欲盖弥彰。今天我尽作出奇怪的选择,后悔过不下数十次。

  姚曦不知我在想什么,但他不介意这种奇遇。他对我微笑,向我靠过来。因为只有一帘之隔,外面的人还未离去,我也不敢作出太大的反抗,只能用眼神警告他:姚曦,你别乱来。

  姚曦觉得很有趣,在我身上嗅来嗅去,还伸出手来抱着我,我十分敏感,身体僵直。他的手在我的背上摸来摸去,我生平最怕痒,快要笑出声来。

  外面的主任还在对新老师介绍着什么,我在心里哀求:无论什么都好,赶快离开吧!

  姚曦越来越过份,他根本不怕被发现,我气得不得了,又不能出手阻止,因为他靠得很近,我低下头来,狠狠地在他的脖子上咬下去。姚曦缩了缩身体,但我却几乎大叫出声,因为姚曦受到刺激,抱在我身后的手突然紧紧地抓了一把。

  我痛得皱紧眉头,又不敢哼出半点声音,我和姚曦躲在小小的空间里面,互相撕扯,精彩绝伦。

  姚曦伏在我的身上,拼命地忍着笑意,他觉得很好玩。

  实在可恶。

  我在花园里见到姚老先生,他正在培植新品种的花。

  看见我站在一旁看,他招我过去。

  “小帆,你看这花如何?”

  我左看右看,也不过是一朵花,并没有如何。

  “这花的花期极短,每月只盛放一次,每次为时半个时辰。”

  有这么怪的花?真不讨人喜欢。

  可能是我的反应太明显,姚老先生笑了笑:“小帆,我知道你对花没有兴趣。”

  “也不全是,”我说:“起码我喜欢塑胶花,千年不衰,生命无限。”

  “小帆,你在姚家可住得开心?”

  “自然,处处享受贵宾式待遇,神仙生活也不过如此。”

  “小帆,你离家已有一段时日,家里的人会挂心吧。”

  咦,姚老先生的话听起来似有弦外之音。

  “先生不必担心,小帆月尾便会离去。”我说。

  姚老先生抬起头来:“小帆,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足为奇,大部份有意思的人也总说他其实没有意思。

  “小帆,你并不与家人同住吧。”姚老先生说。

  “是。”我回答。

  “你一个人流落在外,没有人照顾,家人不担心?”

  这姚老先生还真有点奇怪,他似乎知道我许多事。

  “婆婆已经过世,我现在不过是住在婆婆留给我唯一的屋子里。”

  “你父母呢?”

  我沉默。姚老先生见我不想说,也不勉强。

  “小帆,希望你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喜欢在姚家住到何时都可以。”想了想,觉得自己说服力不够,于是又补了一句:“曦需要象你样的朋友。”

  姚老先生象有事隐瞒,言不由衷。他总是有意无意之间提及我的家人,每到紧要的地方,欲言又止。

  我又开始失眠。在每个夜里辗转反侧,神志清醒。

  由于夜里睡不好,日间的我显得有点萎靡。

  我精神不振,回到学校。坐在旁边人看见我大惊失色,他问:

  “小帆,你搞什么,样子这么吓人。”

  我淡淡地看他一眼,说:“如果你试过鬼压床,你的样子保管不会比我好看得到哪里去。”

  那人一听,连忙跳开三步远,他很害怕。

  我黑着一张脸,在校园里游来荡去,似一只孤魂野鬼。姚曦跟在我的身边,他百无禁忌,不管我面色如何,心情如何,他都装作看不见。

  但我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应酬他,那一天的下午,我逃掉两堂课,随便上了一辆不知开往何处的公车,离开这个尘嚣之地。

  我对自己的作法有点失笑,我觉得自己好象在逃避。

  但是逃避什么呢?我茫然地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阳光从车窗外投射进来,车子慢慢地载着我,开向某一个不知名的目的地。

  下车的时候,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但我没有丝毫惧意,每一个地方都刻有一种熟悉感,只要不离开这个城市,你的历史不会改变。

  阳光下的大街十分繁忙,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我坐在街头露天的茶座上,细心地观察每个人,每个表情,每个心灵底下的秘密。

  我讨厌热闹的街道,没有原因地讨厌,因为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之中,你永远不会知道何时会碰上自己不愿见到的人。

  就象现在,我不想看到的人正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面前的男孩年轻而沉稳,他问:“我可以坐下吗?”

  我不作声,看住他。他对我浅浅一笑:“希望你不会对我说,请问阁下是谁。”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对于这个人,我一向没有太多表情。

  他知道我不喜欢他,他清楚得很。他说:

  “你还好吗?”

  我不回答,依然淡淡地笑着,他觉得无奈。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令我不快的事,但缘份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能否相处,本能在第一眼的时候便已清楚地告诉你。

  “你会回去吗?”他问。

  “我有属于自己的地方。”我回答。

  “这么多年,你还是无法原谅,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也没有什么人需要我原谅。

  “京,我习惯于这种生活方式,我不想改变。”

  “没有人要你改变,你回来,依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有什么不同?”

  这不同的地方可是大得很,但京从小生活得美满,铜墙铁壁的保护,他自然觉得没有不同。

  “为什么每次见面都是这个话题?京,我已经厌倦。”

  京没有再说下去,他总是小心翼翼,对我百般迁就,所以我才会觉得累。

  见他委屈自己的样子,我有点心软。我对他说:

  “京,回去对她说,我过得很好。”

  “你自己去跟妈妈讲。”

  我噤声,京说:“求你不要这样,抽些时间去见一个人,对你来说,到底有多难?”

  “京,我很后悔。”我站起来,把钱放在桌子上:“我不应该来这里。”

  京十分着急,他也站起来,拉着我:“你冷静一点,我不是逼你。”

  “京,或许有一天我会想通,但不是现在。请给我时间。”

  “不,你根本不打算去想,多少时间都一样,你太自私。”

  大概吧,我一向如此。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得罪你,因为你根本不喜欢我。”京说。

  我微笑,京一直是个心思细密的人,令人防不胜防。

  京是个失败的说客,他毫无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开。

  回到姚家的时候正好撞上姚老先生。

  “小帆,你面色不好。”姚老先生说。

  有什么关系,摆出好面色也不知要给谁看。天天都按大家所属知的那副面孔做人,日子久了,也会想要休息一天。

  “小帆,”姚老先生留意着我的情绪,突然说:“过几天可能会有客人来。”

  我抬起头,不知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姚家的客人与我何干?

  “客人或许想要见你。”姚老先生婉转地说。

  我霍地站起来,我说:“姚老先生,多谢阁下一直以来的招呼,打扰了这么多天我实在抱歉,今天晚上我会离开。”

  “小帆,何必,她是你母亲。”

  我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每个豪门贵妇都是相识遍天下,我不知道她竟还与姚家有交情。

  我突然有所意会。怪不得我住在姚家也没有人敢怠慢,原来姚家是受人所托,来照顾我这个“朋友的儿子”。

  我在房间里收拾好行李,姚曦刚好走进来,吓了一跳。他问:

  “小帆,你在做什么?”

  之前没有注意到是我的疏忽,思想平静下来之后,我开始有点明白这其中曾被我所忽略的一些细节。

  姚曦的出现并不是偶然。我会住进姚家,也不是偶然。

  我问:“姚曦,告诉我你如何认识贝文帆。”

  姚曦一下子呆在原地,他晓得察言观色,已经知道事情败露。他的反应就是最好的答案,我笑了起来。

  “姚曦,你说过,我是个名人,那是因为姚家一直与殷氏有来往,对不对。”

  姚曦不语。

  我又说:“殷氏第一顺位继承人无故离家出逃,自然招人注目。”

  “小帆,我……”

  “姚曦,你早就知道,”我打断他的话:“我不姓贝,我姓殷。”

  “小帆……”姚曦的声音低了下去。

  “姚曦,是姚老先生拜托你来接近我,为了帮殷氏抓拿这个人归案,你们花的心思不算少。”

  “小帆,请你不要这样说。”姚曦无法完整地解释。

  姚曦,游戏到这里停止。我说。

  离开姚家的时候,我想起了京的话,他说:你可以逃避,可以不承认,但你无法改变事实。

  你是殷家的人。哥哥,你永远只能是殷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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