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文王

　　路由毕竟是酒场新丁，不胜酒量，几杯下肚，便已是有了醉意。其实这番见识下来，他心中的芥蒂，也是消弭了不少，这些看似平凡的经历反而是使他心中对文道的向往和尊崇，也是复苏了几分，照理说，他现今的心境情绪，当如罗云广这般的洒脱，畅所欲言。

　　可路由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憋屈，就像心中憋有着一番情绪，无从发泄，让人抓狂。

　　这其实便是他心念中淤积的一些污垢作祟，乘着酒兴，便是喷涌而出。而酒壮胆活血，这血气与这淤气一冲突，便也是淤塞起来，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酒后吐真言，其实便也是这般的道理，是血气和淤气的争斗所致，生出一种想要发泄的欲望。

　　“说来惭愧，路某是无比羡慕罗兄的自在洒脱，对罗兄的品性抉择，亦是倾慕得很。”路由举杯自饮，开口说道。

　　酒活人性，现真情。路由已是有种飘飘然，却亦是有着明悟的感觉，反而是有一种异常的清醒，对诸多的世俗，诸多的繁琐，全都是霎时忘却。借着酒兴，便是道尽自己的生平，道出心中的迷茫，道出此番的来由始末。全无保留。

　　道出这一切之后，路由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有如是突破了心中的一块壁障，斩去了心中的一方魔障，心性理念，都是突飞猛进，便是心中的‘道’，也是理畅了许多。

　　说起来，这些往昔，这些故事，路由从未亲口跟他人说起，时日一久，甚至都已是他心中不敢触及，刻意回避的一块心病。而今亲口道出，对他的心境，自是有着长足的进步。

　　“竟会是这般。”罗云广握着酒杯，沉吟不语，显然为路由这番的话语，深深的震撼住。

　　“没想到他年，罗某竟会是成为不世天师。想来也是足以告慰家父家祖的泉下之灵了。”听到路由说及他年他罗云广竟会是变成不世天师，罗云广非但不显高兴，反而是一声叹息，眼目西移，看向一片山坡，借着依稀的星光月色，俨然能看到几座坟冢，不算大气，却都显得干净，没有丝毫的杂草。想来也是有人经常修葺打扫。

　　这应该是罗氏一族的坟地了。

　　“罗文龙让你来此间的目的，我已是知晓。”罗云广又是举杯，一饮而尽，沉声道。

　　他唤谓罗云广文龙为罗文龙，却不以自己自居，显然是在界定，是一分为二，想来彼时的罗云广，未必就是此时的罗云广，心绪理念想法原则自会是不尽相同，换而言之，这都可意为两个人。

　　“谁人不曾年少轻狂。不瞒路兄，罗某当初求学之时，家严尚在，可待罗某为鲁天师点醒，返乡之时，家严却已是驾鹤西去，仙去之时，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罗某归家，竟只是看到榻上的一圈白骨，连家父最后的仙容，都没见着。”

　　这番的是由，路由自是不知，方才罗云广并未说起，毕竟方才时间是为不长，些许细节，自是难以细叙。只是此事听在他的耳中，不由得也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自也是有种戚戚然，心中自是酸涩，当下也不知说什么。只是起身倒上酒，举杯相敬。

　　“当时罗某也是像路兄一样，怀疑起文道，想到人之生平。做那么多学问，行那么多世事，取那么多功名成就，又有何用，到头来，不也是空余下孤寡一人，嗟尽人生大憾，徒留百世孤独。”

　　“为此罗某投书弃笔，投身乡野，日耕夜寐，化作一农夫，到也是享过一番的逍遥自在。甚至都还是触及到了远古农道的一些经义。”说到此间之时，罗云广脸上有笑，像是在那有如癫狂的时光，有着诸多的趣事，“一日罗某闲暇无事，偶然翻起鲁天师作下的‘天地君亲师’，才是幡然醒悟，重新做起了文章。回到了文道一途。”

　　“路兄可知是为何？”

　　路由正听得认真，他自是知晓，罗云广这番的话语，应该是不曾作伪，而是切身经历。想来在文之一途，这种想法，这种怀疑，应该是为一种共性，又或是文者心中必须度过的一道血魔。身为文者，终有一遭，会是生出这般的迷茫。

　　陡然让罗云广问起，他稍是一惊，却也是不急于回答。也是想起了那‘天地君亲师’五字。

　　片刻之后，路由不由得也是无奈摇头。说起来，对于那五字，他根本不曾有过多少的接触，对于其中的精髓和正理，根本不曾触及过，想要看出其中的蹊跷，没有些许时日的苦参，想来是不可能的。

　　想来也是，鲁天师何等人物，他笔下的作品，又岂能是等闲视之，定然是有着独到之处，深藏这一番大的道理。

　　“路兄可知这天地君亲师，可是何人定义？”罗云广起身斟酒，同时问道。

　　“可是那文祖？”路由面有豫色，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是很有把握。

　　想来也是，路由仅是一介书生，到了他那个年代，文道早已是没落，许多经义，许多传纪，不是流失，便是让篡改，想要知道一些远古的事迹道理，却也是艰难，就算是有所听闻，却也不敢确定真伪。

　　更何况，放诸到路由的那个时代，‘天地君亲师’这五义，更是为人所篡改，想来其中自是有一番大的故事，肯定有着诸多的障眼法，从而来糊弄世人，搬弄是非。

　　文祖。却正是当今世上，可究可鉴的最为古老，最为原始的文者，著有无数的经义，布下不尽的道理，乃是文之一道，公认的祖宗，‘天地君亲师’这五义，出自他之口中笔下，却也是有可能。

　　罗云广却是摇头，报以微笑，道，“非也，非也。这五义，并不是出自文祖。乃是出自人王！”

　　人王！

　　路由不由得皱眉，显然是对这个名字，没能有多少的认知。

　　看到路由这般表情，罗云广不由得一脸苦笑，没想到放到后世，人王他老人家会是更加的声名不显。就在当世，能知道这位元古绝世人物名号的存在，已是少之又少，如若罗云广当初不是有着一番的机缘，为鲁天师收为门生，授予了一些古籍和传纪，他都是不可能知道这号人物。

　　人王！罗云广再念起这个名号，口中一声叹息，却也没有跟路由再作多的诉说，有些秘辛，还是不让这个后生知道的为好，人王声名流传得太广的话，反而会使遭到有心人的算计，平生出波澜变故。

　　好在这仅是个小插曲，一个小过渡，罗云广很快便是步入正题。

　　“当初在鲁天书院，鲁天师共作下六部真迹，分别赠予六位少年。罗某侥幸，便是得到了这部天地君亲师。”罗云广面有唏嘘，显然那份激动，此时依然还是蔚然如故，常存心中。

　　路由亦是面有慨然之色，说不定那已是鲁天师的绝笔，至少在路由的认知中，那位路天师在那之后，再没有出世过，更是有他的亲传弟子，随身书童，数位得道天师亲口证实，鲁天师早已是寿终正寝，飞升仙去了。

　　“说来惭愧，当时罗某修为不够，参不透那五个大字，更是因为家逢大变，心灰意冷，更是没得心情，去钻研那五字真义，也是在后来，罗某闲于无事，再次看起，才是有了收获。”罗云广继续说道，“当初看到这五字时，罗某眼中无天无地，无君无师，独独只有亲这一字，也正是这一字，让罗某省的，当初罗某所纠结迷茫的，绝然就像是为儿戏。一种对自己的赌气。”

　　路由继而饮了口酒，自是知道罗云广已是步入了正题，而且听到他这般的说起，他的心中，也是有所触动，淤积的那个芥蒂，已是有了些许的松动。

　　“罗某本是以为，身为人子，为孝一道，自是让父母颐养天年，常伴左右，共享天伦，无论有多大的理由，都不能当做借口，有些岁月有些时日，一旦错过，便是永远的错，永远无法补救。”罗云广语气铿锵，掷地有声，显得是无比的郑重，连带着脸色，都是有些生硬，好似他依然是对当初未能送父亲最后一程，心中耿耿于怀。

　　很快，罗云广却是自嘲一笑，道，“罗某不胜酒力，失态了，让路兄笑话了。”

　　“但罗某看到那亲之一字时，恍然有所触动，想我罗某那般的自责，怪罪己身，潦倒余生，便是真正的孝道么？”罗云广声色俱茂，连带着路由都是沉寂到了那般的意境，思索起来。

　　“家严已逝，这已是事实，无论罗某怎样的自责，怎样的作践自己，都已是无法挽回。他老人家若有泉下之灵，看到罗某这般的作为，难道会是沁慰么？当时罗某便是不由得的深思起来，便是从家中古籍，找寻到关乎孝道的文章传纪，终有一日，幡然醒悟。”

　　“孝之一道，乃是人心百道之中，最为古老，最为原始，也是最为简单，却又最难做的的一道。”罗云广面有正色，肃然道，“想来路兄该是听闻过心中的那些彼岸之门，不知可否听过，真孝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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