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向下深挖

　　“噢，这个品牌，我可太熟悉了。”

　　一看到这个采用经典红色和蓝色搭配，美式风格浓郁的房屋形状Logo，麦迪逊立刻就认了出来。

　　“很熟悉？”

　　“纽约也有，我知道一家，就在长岛。长岛城。”麦迪逊点点头，“就在昆斯伯罗桥旁边，每次从长岛去市区……啊，不对，应该是从市区回长岛的时候，都能看见这个招牌。”

　　“它看上去怎么样？”

　　“你这个问题把我问到了，我都好久没有走过这条路了……不过，我没记错的话，它应该是一栋不太新，但是很干净的建筑。最多四五层，灰灰的。但是位置很好，就在东河边上，我估计很多房间都能直接看上东区呢。只不过面前有一个工厂，会挡住部分视线。”

　　“东河边上，跟上东区隔河相望的地方，还有一处工厂？”

　　“很显然，是的。”

　　“没关系，我敢肯定，几年之后它就会变成一个以工厂为主题的公园，周围环绕着一堆超高价格的公寓楼——这就是纽约。”

　　“你确实对纽约很了解，这里的建筑，要么是每个房间标价一亿美元的铅笔楼，要么是黑帮的天堂，没有中间值。”麦迪逊揶揄了两句自己的家乡，“但在港务局决定把罗斯福岛东岸变成另一个亿万富豪集散地之前，那个AricInn应该会继续保持那种不起眼的破旧状态……顺便问一下，AricInn是几星？它有星级吗？”

　　“它的logo上面自己标了三颗星，但我觉得……应该不是很准确。”韩易的指尖从AricInn标志上方一大两小的三颗五角星下面划过，“它就是一个标准的汽车旅馆品牌……不算是豪生或者速8那种经济型旅馆，而是平均房间数量140间以下，提供有限附加服务的中型旅馆。”

　　“区别在哪里？”生长于长岛富人区，出门旅游都没住过四星级酒店的麦迪逊-比尔，很难理解这两者之间的差异。

　　“如果我们想详细了解的话，有很多技术规格可以做参考……但简单地说，经济型旅馆——至少在美国——就是门口永远有全副武装的警察在办案，走廊的灯永远要坏上那么几盏，房间里的床摇摇欲坠，地毯、床垫和墙壁上到处都有残存的血迹。而中型旅馆，就是如果你想避免上述情况发生，又不想在某个城市花太多钱住星级酒店的时候，会选择的地方。”韩易的解释栩栩如生，对每个生活在美国的人来说都很有画面感和代入感。

　　“明白啦。”麦迪逊做了个精辟的总结陈词，“就是那种，人渣负担不起，但自己又不会觉得贵得太浪费的地方。”

　　“完全正确！”韩易笑道，“想象一下，你刚游览完黄石国家公园，告别美丽的老忠实泉，驱车返回洛杉矶……”

　　“天呐，我开车去的黄石？”

　　“是的，因为你和你的丈夫带着四个孩子，一只猫，还有两条狗。”

　　“我们可真能生。”麦迪逊这次没有压低声音。

　　“什么？”徐忆如用眼神剜了她一刀。

　　“我说我和我的丈夫……想象中的状态。”麦迪逊的食指在头顶上打了个转，“专注一点，格蕾丝，专注一点！这个情景是为了AricInn构造的，与我和我老公生了多少个孩子，以及我们未来有多幸福无关。”

　　“……我换个人来代指算了。基安，今天还是你值夜班？”韩易出声叫住恰好通过走廊的私人安保基安-格里芬。

　　“基本上夜班都是我。”基安耸耸肩，“费亚穆得回去照顾孩子，而我没什么要照顾的，家里连条狗都没有。”

　　“其实也不需要你一直待在这里。”韩易指指头顶，“二十四小时安防系统，警察局离这里就八分钟车程……已经不再是六十年代了，我们自己也没问题的。”

　　“Nah，我不会把我的客户抛下不管的，任何时候都不可能。这叫职业操守。”说到这里，基安咧嘴一笑，晃了晃手里的一提冰镇喜力，“另外，今天还有鲍比在安保控制室里陪我。丹佛野马对阵奥克兰突袭者，周日夜橄榄球。”

　　“鲍比也在呢？”

　　“我当然在啦！”宅邸园丁鲍比-刘易斯适时出现，左手拎着一袋超大装的原味乐事薯片，右手则抱着一个——虽然听上去很刻板印象，但是千真万确——肯德基炸鸡桶。

　　“鲍比叔叔，晚上好。”

　　“嗨，鲍比叔叔。”

　　女孩们都很喜欢这个总是笑意盎然的黑人大叔。

　　“晚上好，我的侄女们。”鲍比呵呵一笑，然后看向韩易，“放心，易。这些啤酒和食物是我和基安自己买的……我们也不会喝醉。半打啤酒，对我俩来说也就是漱口的量。”

　　“没关系啊，我告诉过你们，你们可以从冰箱里拿任何你们想要的东西，我是认真的。”

　　“非常感谢，但我们永远都不会那么做的，因为尊重，因为边界感，因为……”鲍比摇响炸鸡桶，“it'llneverbefingerlickin'goodlikethisbucket。”

　　“哈哈，确实如此。”韩易打了个哈哈，关于炸鸡，他在心里已经准备好了差不多二三十条笑话，但他永远也不准备把它们讲出来——在目前美国这个社会环境下，保持文化敏感度比保持幽默感要重要得多，“比赛多久开始？你们有两分钟时间吗？”

　　“距离第三节开始还有五分钟……但没事，我俩不喜欢野马，也不喜欢突袭者，就是找个借口一起喝酒而已。”基安点点头，把喜力啤酒放在洗手池旁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们正在做……市场模拟。”韩易摊开手，对准基安和鲍比，“我们在假设一个消费场景——假设你和鲍比开车去公路旅行……”

　　“Alright。”基安双手撑在柜台上，饶有兴致地应道，“我们去了哪里？”

　　“黄石公园。”

　　“棒！”鲍比的声线永远沙哑，但永远昂扬。

　　“你们在那里吃了烧烤，喝了点啤酒，玩得非常开心，然后你们驱车返回洛杉矶……”

　　“该死，我们从洛杉矶开车去的黄石？”

　　“是吧，是吧？！”麦迪逊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正常人谁会开车去黄石啊。”

　　“开车的话，要经过犹他州吧？”

　　“Ew，犹他。”

　　“中间那么长时间没咖啡喝，怎么可能坚持得下去。”

　　“这些细节不重要。”韩易满头黑线，“你们就当是刚买了一台新车，想磨合磨合……言归正传，你们从黄石开车回洛杉矶，天色渐暗，你们决定先找个小镇住一晚上。过了半个小时，你们抵达了路上遇到的第一个城市，爱达荷州的雷克斯堡。”

　　“真的有这么个城市？”麦蒂发问。

　　“有，人口24000人，那里也真的有一个AricInn。”韩易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杨百翰大学的爱达荷分校就在那里。”

　　“那快跑吧，还想什么呢？”基安撇撇嘴，“这儿也肯定没有咖啡。”

　　“能喝上咖啡，有家星巴克就在I-20高速公路旁边。”韩易哭笑不得，看来地域歧视和宗教歧视的梗还得美国人自己来玩才带劲，“在这种情况下……过来看看这份谷歌地图，和它上面标记的所有酒店。如果是你们的话，你们会选择住在哪里？”

　　“让我看看……”

　　基安接过韩易递来的手机，屏幕上的地图里，显示着七家酒店。

　　“首先，我不会住那个最佳西方酒店，就在雷克斯堡-麦迪逊郡机场旁边，肯定很吵。速8直接忽略，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爱达荷……见鬼，这个树莓花园豪华套房酒店是个什么玩意儿？150美元一晚，就三栋破房子？这也叫豪华套房酒店？”

　　“作为一名企业主，你能做的最糟糕的事情，就是试图宣称你在偏僻城镇的一处破烂土地上，建了一家豪华酒店。”韩易的视线在屋内来回扫视着，向众人阐明他自己的见解，“没有这个基础设施，也没有这个受众人群。”

　　“可不是吗？我肯定不会花150美元在爱达荷住一晚上，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鲍比-刘易斯也凑过来看地图，“同样的道理，这个雷克斯堡春季山丘套房酒店，看上去要好一些，但是也不值得我掏150美元就为了凑合一晚。等一下、等一下，它隔壁这个欢朋酒店也要120美元？疯了？”

　　“这一圈看下来，我会选择这个……AricInn。”跟鲍比对视一眼之后，基安把手机还给韩易，“我选对了吗？”

　　“没有正确选项和错误选项之说。”韩易早就把AricInn的宣传册藏在了餐桌下面，确保基安和鲍比的选择不会受到它的影响，“可以讲讲你为什么会选择这家酒店吗？”

　　“好吧，第一，它就开在高速公路的入口旁边。我可以睡一觉，然后起床，离开小镇，在两分钟内上路。另外，它对面就是你说的星巴克，还有一家苹果蜂。这意味着我晚上抵达之后，不需要出这个广场，就能吃到一顿还不赖的晚餐。早上要离开的时候，也可以直接买一杯咖啡再去开车。简单、方便、舒服，公路旅行，除了这三点，谁还能再奢求更多呢？”

　　“这就是我想听到的，基安。谢谢你，也谢谢你，鲍比。”

　　“随时效劳，老板。如果你还需要我们，我们就在安保室里。”

　　“而这，就是为什么AricInn能够成为一个成功的连锁酒店品牌。”目送基安和鲍比消失在门廊外，韩易才继续说道，“它了解它是什么、人们对它有什么期望、以及它应该位于何处才能满足这些期望。它从来没有梦想过要超越现在的自己，它只是在数量上不断增加，并复制粘贴已经被证明成功的东西……我们再看几个例子，你们就知道了。”

　　“爱荷华州，道奇堡。这里的AricInn，均价85到100美元。坐落在老I-20和I-169交界处，旁边就是麦当劳和赛百味，距离爱荷华中部社区学院五分钟车程。”

　　“堪萨斯州，海斯市，I-183和I-40的交界处。同一个购物广场里有博派炸鸡、苹果蜂和沃尔玛。”

　　“俄克拉荷马州，麦卡莱斯特市，就在南北向的大动脉I-69旁边，开车出门就是高速公路的辅道。左边Arby's，右边Chili's。”

　　“你看，这不是一个花哨的品牌，一点也不性感。它的名字不会让人兴奋，但它向下挖掘得很深，深入到这个国家的心脏，直达那些生活在偏远地区、需求被忽视的人们。”说到这里，韩易敲敲桌子，“沉默的大多数才是最具影响力的最终力量，许多人将会在选举日意识到这一事实。”

　　“你说的是……我们的选举？”麦蒂一愣。

　　“不不不，我说的是北马其顿的选举……当然是你们的选举了。”

　　“那么，从你所说的来看，你真的认为共和党会赢得整个选举？”麦蒂的眼睛越睁越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在那个疯子的带领下？”

　　“这间屋子里不谈政治。”

　　易没有兴趣在加州跟人讨论这件事情。2016年的大选日之前，这里没有一个人相信那位来自纽约的地产大亨能真正入住白宫。在主流媒体报道和深夜脱口秀节目的影响下，绝大多数人都把他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演得太过火、太投入的真人秀明星来看待。

　　他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生活在这个国度心脏地带的，沉默的大多数。

　　就像许多投资者，会对专注于服务中西部平价消费者的AricInn嗤之以鼻，是同样的道理。

　　只有酷、时髦、性感的东西，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这种观念的普及，是消费主义的成功，也恰是资本主义的失败。

　　“我没有做任何预测。我也没有向任何总统候选人捐款。我不是美国公民，如果我这样做，那就是外国势力干涉选举。”

　　韩易这句自我辩解其实也没错——他确实没给总统候选人捐款。

　　接受他捐款的，都是国会议员。

　　“我只是想说，对于像我们这样的新兴投资者来说，如果没有成熟的品牌，也没有花哨的华尔街地址能够贴在我们的信笺上面，那我们就需要透过云层看本质，深入到泥土里去挖掘宝藏。在这一点上，安托万做的就很好。”韩易重新把宣传册放在桌面上，“你们谁来猜一猜，一间房85到100美元的AricInn，平均每间客房每天的收入是多少？”

　　“30？”麦蒂猜的很保守。

　　“更高。”

　　“35？”徐忆如也加入进来。

　　“更高。”

　　“……45？”麦蒂皱皱眉头，直接加码到另一个档次。

　　“还要再高点。”

　　“不会是……55美元吧？”

　　“具体的数字，是57.93美元。”

　　“哇噢。”小如惊叹，“那按照比例来计算……AricInn的盈利能力，比每间房均价400-500美元，但每间客房每天平均收入只有79美元的悦榕庄……强差不多三倍？”

　　“这就是深入到泥土里去挖掘的好处。”韩易重重地点了点头，笑出声来，“跟它同样档次的华美达酒店，RevPar只有36.，目前只在美国的二十一个州运营，绝大部分店面开在中西部地区。自持物业23家，加盟店200家，总共11600间客房。换句话说，这个品牌，每一天的营业收入，是67.2万美元。扩大到一整年，那就是2.45亿美金。2015年，美国酒店平均毛营业利润为38%，那么AricInn这个品牌每年能创造的利润，就是9310万美金。”

　　“他们的加盟费是多少？”

　　“35000美金，这是品牌加盟费，每家店的房租和装修费用由加盟商自理，AricInn提供指定的供货商。”

　　“抽成多少？”

　　“营业收入的5%，另外2%是市场宣传费。”

　　“那就是总共7%。”小如快速计算起来，“也就是说，AricInn每年从加盟商那里可以拿到1543.5万美元的抽成，自持的23家酒店，如果也是同样的营业状况，那毛利润差不多是1070.65万美金，净利润应该差不多是10-15%左右吧？算最低的，净利润也有281.75万美元……两边加在一起，1825.25万美元，再减去AricInn总部的运营费用……我估一个1600到1700万应该没问题吧？既然酒店都在城镇和远郊运营，没道理他们会把总部放在曼哈顿这种地方，雇佣一两百人来工作。”

　　“你说得对。”韩易回答道，“AricInn现在的老板，是吉姆-格雷福斯，一位来自明尼苏达双子城的商人。AricInn的第一家店在双子城，总部也在双子城，运营成本应该很低。”

　　“这个名字听上去好熟悉。”麦迪逊若有所思。

　　“他就是2012年跟米歇尔-巴赫曼竞争的那个民主党候选人。”

　　“怪不得！”麦蒂恍然大悟。她对政治并不感冒，但来自明尼苏达州第六选区的国会女议员米歇尔-巴赫曼可是一个经常被《周六夜现场》和其他喜剧节目调侃的风云人物，主要是因为她右到不能再右的保守立场，和一些在当代年轻人看来不可理喻的疯话。

　　作为米歇尔-巴赫曼的竞选对手，吉姆-格雷福斯这个名字自然也经常见诸报端——而且不光是政治版，作为米歇尔的对家，他的名字还会偶尔出现在社会版和娱乐版里面。

　　“所以他是准备专心从政，所以才打算卖掉这个品牌？”

　　“没有。米歇尔2013年弃选之后，吉姆也没有继续竞选了。通过这段经历，他应该结识了不少民主党的大佬，现在正在做产业升级呢。洲际酒店、万豪酒店、高档餐厅，据说最近还在纽约拿了块地，要搞豪华地产开发。”韩易简略地介绍了一下安托万调查到的情况。

　　“所以他想出售他几十年来建立的连锁酒店品牌全部223家门店，以实现产业升级？”徐忆如有些惋惜地摇摇头，“我希望他意识到，他放弃的这个品牌，是他的401-K养老保险。”

　　“我倒希望他意识不到这点。”韩易哈哈一笑，“他要的也不算多……1.7亿美金，就把整个品牌转让出来，而且对受让方没什么别的要求，能一次性付清这笔钱就可以。也许是别的地产项目急需资金，谁知道呢？”

　　“听过前面那些项目的投资总额之后，我竟然觉得1.7亿美金不是什么大钱了。”麦迪逊啧啧称奇，“我这是怎么了？”

　　“这么多家分店，1.7亿美元其实……真的不算多。”徐忆如想得更远一些，“而且，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汽车旅馆，给你打下了一个非常良好的基础。未来不管是你想跟其他酒店管理集团合作，还是想要收购物业打造自己的品牌，这都是一个很强的背书，很好的案例。”

　　“OK，那么，我们怎么决定？”

　　韩易伸直食指，对准徐忆如。

　　“我觉得可以。”徐忆如表态支持。

　　“麦蒂？”

　　“我不是专家，但我觉得确实是一个很明智的投资……你详细阐述过后。”麦蒂也连声附和。

　　“宥真？”

　　“宥真？嗨，你的思维又飞到哪里去了？”

　　“我……我也在……也在思考这个……AricInn的投资前景。”赵宥真回过神来，倏然坐直身子，清了清喉咙，“我觉得很不错啊，如果你认为可行，那就大胆去做，我相信你……对了，你看看手机，易，他们刚发了一封关于《BadandBoujee》上周流媒体表现的邮件过来。”

　　“今天发的？星期天？”

　　韩易颇为疑惑地蹙蹙眉头，低声念叨了一句，然后滑开了自己的手机屏幕。

　　哪有什么电子邮件？

　　浮现在推送通知栏内的，只有一条YooJinCho通过微信发给他的消息。

　　“明天上班，能不能坐我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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